归途如虹 辽河平原的雪扑簌簌打在车窗上,像母亲翻动老黄历时抖落的银屑。复兴号掠过结冰的河面,玻璃上氤氲的雾气里,我看见十岁的自己正趴在绿皮车硬座前,数着窗外绵延的油罐车。 “妈,我上车了,还有四个多小时就到家啦!”记得小时候,这么远的路程要坐整整一天的车。那时候的春运,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绿皮火车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,连厕所里都站满了人。父亲总是把我高高举起,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,穿过拥挤的人群,寻找那方寸之地。车厢里弥漫着泡面、汗水和煤烟的味道,却掩盖不住归家的喜悦。 列车启动,速度渐渐提升。窗外,辽西的群山在冬日暖阳下舒展着苍劲的脊梁。大凌河蜿蜒如带,水面上闪烁着细碎的光芒。远处,一排排风力发电机缓缓转动,像守护这片土地的巨人。我的手指轻轻划过车窗,仿佛能触摸到家乡的温度。铁轨两旁的电线杆飞速后退。这条回家的路,承载着太多人的期盼与牵挂。曾经需要跋山涉水的旅程,如今只需一杯咖啡的时间;曾经拥挤不堪的车厢,如今成了温馨的移动之家。 此刻车厢顶的灯光像融化的星辰,投在年轻工程师的笔记本上。他指尖跳跃的建模图正化作辽东湾跨海大桥的钢索,而斜后方婴儿车里沉睡的婴孩,睫毛上栖着长白山余脉的松影。乘务员推着文创产品经过时,沈阳北站的穹顶正掠过一群北归的丹顶鹤。 老宅屋脊的冰溜子早化作了小区广场的喷泉,当年父亲深一脚浅一脚的雪窝子,如今铺着能照见云影的理石板。母亲依然会包酸菜馅饺子,可蒸汽再不会模糊她望向铁道口的目光——自从高铁站取代了绿皮车的汽笛,她总说铁轨是缝补光阴的金线。 暮色漫过渤海湾时,钢轨尽头浮起万家灯火。穿貂皮的大姐手机里传来二人转的唢呐声,放假的大学生们在低声讨论着要去哪里打卡,而我正把脸贴在温热的车窗上,看自己的倒影与十年前的雪花重叠。这条被时速三百多公里熨平的归途,终究还是当年那个在月台上跺脚取暖的东北孩子,最温柔的乡愁。(孙海淼) |